秋风是谁的悼念

Lonely&Lovely

杨柳岸•下

❗️90年代上海文学,第一人称

❗️非典型青春

(上篇见合集)

06


上海又在下雨。从早上到晚上,又从晚上到早上,人们紧闭的窗成了流泪的眼眶。


雨好像永远也不会停,和我的眼泪一样。


我沉默地撑着伞,穿过一条条安静的街道。按照电影里演的,我应该一言不发地走着,透过雨帘,露出一双悲伤的眼睛。然后我会去谁的墓碑前,放上一束鲜花——可是我充斥着说教的日子里,甚至没有一丝缝隙能为龚子棋献花。


我觉得我是个可悲的人。


现在我被按在礼堂的座椅上,誓师大会的横幅挂在目光所及的每一个角落。讲台上肥胖的校长正感动自己,一群老师跟着他卖力地嘶吼。


我听不进去,耳边是嗡嗡的乱鸣。思绪漂浮在空中,兜兜转转去了很久很久以前。


社团没了,作文选集的名额给了市长女儿当消遣……这些苦涩积压在日子的缝隙间,得了空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。人都是这样,等到回忆里哪些珍珠掉了线,乱七八糟滚了一地,就无从讲起。


人生第一次走出上海层层叠叠的环,是哪一次?是去全国文学交流会的途中吧。


文学交流会啊……也好久好久了,久得像过了半辈子,身边坐着的同伴早已离开,再也没人会陪我从上海到北京,每一张会议桌下都牵着我的手。也不会有一个少年,面对一群大我们几轮的作家,聊得不分彼此,尽兴而归。


以后还有很多很多机会能让我说话,但是不会有多少人能让我说自己想说的话。


那是我为数不多不晕车的几次,细细回想,窗外除了高楼还是高楼,到处都在拆啊建啊,不算好看。


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怀念。


我想起我们以朋友的身份,从上海市的报纸专栏一起跑到全国赛事八强。匆匆地把籍籍无名兑换成一篇篇采访稿,然后是理所当然的特招入场券和直奔大学校园的“文坛新星”。


听起来前途一片大好,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。


然而文学家总是如此,为煊赫的名声折腾起孱弱的人生。因为不幸成了名声在外的底色,所以我们的美好要悬而未决,柳永的仕途要坎坷不平。


或许才子都是矛盾的,柳永想要做一个文人雅士,却放不下功名,走了一条通向仕途的路。我想做陶渊明,在现实面前还是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。


属于龚子棋的成绩单不会发下来,而我的人生还需要再奋力拼搏五十年,无休无止地等着一个结果,等着众人的评价。


07


未曾想过世界有这么无情,让我陷在循环的噩梦。


告示栏边上有人在撕纸,呲呲声刺痛着我的鼓膜。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看,眼也不听使唤,非要细细打量那些纸上的内容:奖状、作文和照片,无一例外全是龚子棋的。


耳畔突然吵闹起来。


我分不清是撕纸的人们说话,还是回忆在作祟,又把龚子棋的话语一遍遍倒带。


昏昏沉沉的路灯把影子扯得很长很长,像时光拖着一条落寞的尾巴。薄薄的纸张从公告栏剥落,带走了几百个日子的沉默。我缓慢地转过身去,背对着逝去的生命和见光死的爱情。


在未来的日子里,我还要面对无数次这样的场景,如同柳永目睹满腔热血的消亡。我要凭吊什么,我又能凭吊什么?我又觉得我是个可悲的人。


那灯光晦涩不明,却足以遮盖星光。校园里无风无月,一如我和他初见的那个晚上。


有些路走了太多遍,熟稔得像手心的掌纹。


07


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“朋友”?或者说一个类似的“爱人”?当我想到这个问题时,我正坐在学校的礼堂。


身旁是一扇落地的窗。玻璃上反射出灯光和横幅的样子。


用一个这样模糊的身份,我和他牵手过,拥抱过。我们的躯体滚烫到分不清彼此的皮肤,躁动的心迫不及待用另一种身份去贴合。他借着昏黄的灯光和悠闲的步伐,像讲述故事一样递进情绪 :

我很喜欢你。


是,我们不是所谓的纯洁友谊。基因也好环境也罢,那条林荫路是绝缘的墙,一头是情意迷乱,一头是不可言说。


出柜那天男人的叫骂声不绝于耳,痛斥着我可恨的基因、我恶心的生命。


四周是可怕的寂静,演变成诡异的窒息,我和解释、争辩,如同一个囚徒奢望一槌定音之前几乎不可能有的希望。


男人的面孔突然缩小,是龚子棋要把我拉开。我反推他一把,肢体与肢体的碰撞里,忽然出现了金属冰冷触感——那是一把刀。


那个下雨的夜晚,大雨要颠倒这座城市,雨滴打在我的身上,冲击着我的心。我只记得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血液 、雨水。一种嘶吼和另一种嘶吼叠加在一起,震得我耳朵疼。


世界上两种不能直视的东西无非太阳和人心,流言如同蒲公英的种子漫天飞扬,落地就生根,拔也拔不掉,太阳又用镀金的刀子让我剧痛。


联考的那一天我哭着进考场又哭着出来,我觉得自己就是个个只知道哭的废物——龚子棋挽起袖子,手臂上满是针眼,那是被带去注射各种药物留下的印记。


我的左手面临感染和渗血,层层包裹的纱布拆了又换,换了又拆。


我说,龚子棋我是不是有病,我怎么那么喜欢你啊。


他说,你没病,你是普罗米修斯。


掌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,打断了我的思绪。


窗外是灰白的天穹,沉寂苍凉。


破格录取的通知书还是来了,由校长亲自颁发,观众席上有好多好多人,素昧平生,不曾相识。


或许领奖台的闪光灯有点刺眼,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

哭吧,哭吧,带着龚子棋那份一起。


尾声

柳永还是死了,死在杨柳依依的岸边,残月和晨风,再也惊不醒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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